雨久

我很雷,不喜快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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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聂卫】逃亡

*混乱叙事,不负责任一发完,想象空间十分庞大。

*一个利好流沙的IF线,脱裤子放屁型生子文,注意避雷。

 

正文:

韩非从云阳狱中被释放出来时,已清瘦了不少,昔日养尊处优的精致也不复存在,只有那双眼睛仍旧明亮,这段牢狱时光不但没能磨去他的棱角,反而洗去韩国公子的那具娇贵表皮,显出锋锐得令人难以直视的灵魂。

接他的人是卫庄,不出所料。看起来没怎么变,身姿挺拔但一头白发,在人群里还是惹眼,一件略显宽松的深色外袍,近乎将其身形挡住。脸色也不好,嘴唇抿成一道下折的线。

“卫庄兄。”韩非扯起一个笑容,试图以一种轻快的语气活跃气氛,“好久不见。”

卫庄的表情动了动,但最后只是唇角轻微扬了一下,像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。韩非印象中从未见友人疲惫成这幅模样,他知道卫庄在他入狱的这段时间定是反复周旋,如何能事事顺利。

“走。”卫庄说,“有人要杀你。”

韩非心知肚明,咸阳现在是不能久留了,从嬴政发现他的意图不会改变的时候,就注定如此。卫庄说完就已经走在他的前面,他不得不快步跟上才能勉强追上对方的脚步。

“韩国灭了。”卫庄接着说,“韩王投降。”

韩非眼前一黑,顿觉喉咙涌出一口热血。

也不出所料,他在狱中就已经想过。韩王昏庸,姬无夜大权在握,又与秦国罗网有所勾结,迟早要把韩国送上覆灭的道路。

“韩宇自杀殉国,新郑平民没有伤亡,基本恢复秩序。”只不过秩序的掌握者从韩王室变成了姬无夜。

没想到四哥竟然……

韩非勉强提气笑了笑,“那也算半个好消息了。”

“所以你必须现在就走。”卫庄说,“等到嬴政发现,你便再也离不开秦国。”

韩非没接话。

他以为自己这副筹码,在秦王心里能有多少分量。不是君心难测,猛虎与兔之间不会有真正的公平游戏,兔子为了生存周旋,猛虎在无法保证自己时赢家时,只消一掌拍下就能完全终结游戏。

卫庄忽然停下,韩非也跟着他停下,他们走的是一条偏僻的巷道。巷道的尽头有一抹火光,接着,火把朝他们聚拢,身穿铠甲的士兵走了过来,竟有一队数十人。

他们的行迹被发现了。

卫庄皱了皱眉,不动声色地把韩非拨到身后,一边握紧了鲨齿的剑鞘。

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为首士兵喝道,“大秦律令,宵禁后此处不得通行!”

卫庄道:“大秦律令连他国使臣都要管吗?”

“使臣?”士兵冷笑道,“哪国使臣不待在传舍,我看是细作。来人!”

他身后的士兵迅速围上来,此时逆鳞不在手里,韩非懊恼。卫庄仍握着剑鞘,但并未出剑。他侧头的时候,却在火光里看到卫庄眉角的汗珠。

韩非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不安。

 

“且慢。”

声音在僵持中响起,巷道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。那人走过来的时候,卫兵自动分成了两列,让出了一条道。

“盖先生。”

是那位秦王的首席剑术教师,秦王果真不会让他们安稳地离开咸阳。

就算他是卫庄的师兄。在这个意图征服六国的大秦,同门之情恐怕是最不重要的了。

盖聂瞥了一眼韩非:“这位原是韩国使臣,今韩地归于大秦,既无韩国,自然也无使臣。故在下护送其离开咸阳。”

“先生所言甚是。”士兵头领道,“然卑职却未听闻此事,不敢放行。”

刺目冷光一闪,只听令人齿冷地“铮”一声响,长剑出鞘。头领下意识挡了挡眼以避其锋芒,但对方只堪堪出了剑身,他清楚地看见剑格上象征王命的刻印。

若是秦王直授口谕,的确不会传到他们耳中。尽管事发突然,既然盖聂先生愿意担责,他们也不会为难。

头领招了招手,士兵们重新退到他身后。

盖聂赞许地点头:“阁下尽职尽责,辛苦。”

“哪里。盖先生才是为大秦付出良多。我们先告退了。”

士兵们穿过巷道,把三人留在原地。盖聂距他们约有三丈远,卫庄仍挡在韩非身前。韩非心中已是千回百转,信息缺失太多,他甚至无法判断,对方这是……在帮他们?恐怕不是秦王的意思。

盖聂朝他们走来,站定在卫庄身前,目光却朝着韩非,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
“南侧门今夜没有值守,尽快出城。”他道。

韩非苦笑,问:“盖先生现在又是代表谁说话?”

自己一向有存韩之心,惹得嬴政不快,作为嬴政身边最近的护卫,这一点盖聂早就清楚。那么如今又是为何?

盖聂没理他,打量了一下他的师弟,似乎斟酌片刻才开口:“你……”

“我没事。”卫庄当即截断,“你有什么话要问,出城再说也不迟。”后半句话是对着韩非说的。

盖聂极轻地叹了口气,“若有不适要告诉我。”

卫庄含糊地应了一声。

这对师兄弟之间的相处方式总让人看不清。然而敏锐如韩非,怎能觉察不到那点微妙的不同寻常。

他向卫庄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,对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。

 

街道冷清,也许是盖聂带路的缘故,他们没有再遇到任何人。

这街景已令人联想起韩非入秦的秋天——并不是他最后入秦的这次。那时的韩国还没有显露颓势,秦国也尚未露出獠牙。他访秦的时候更像游历,拜访一位好友,只不过这位故人恰好是秦国的君王。

尽管秦王以最高的礼节待他,卫庄仍是不放心,寸步不离,乃至比在韩国时盯得更紧。

韩非道:"卫庄兄可是怕秦王吃了我?"

卫庄发出一声冷哼,"羊入虎口。"

是对秦王全然不信任的意思了。

但只有一个时候例外,只要秦王在场,他的目光就一定黏在秦王——旁边的盖聂身上。盖聂有时会回应,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撇过来一个眼神,谁也不知道他给卫庄传递了什么信息,但卫庄总会明白。

韩非偶尔会看见两人并肩倚在栏杆上闲谈,脸上都挂着平时少见的愉快表情。却有一次他在传舍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,出门去看的时候只看见一块藏青的斗篷消失在黑夜里。他敲了敲卫庄的门,对方立即推门而出,神色有一丝少见的羞赧慌乱,看到是他时才又变回原来那副冷肃面孔。

“干什么?”

韩非一脸不怀好意的笑:“你师兄来得,我来不得?”

虽说鬼谷纵横互为友敌,但究竟是什么关系,只有他们两人知晓。

但再深厚的同窗情谊,也不会使他们在博弈中退后半步。

韩非还是没有留在秦国,秦王失望得显而易见,但没有强留。临走那日已是深秋,秋风萧瑟,人迹寥寥。饯别的排场没有迎接时那么大,送他们离开的只有盖聂一人。

卫庄翻身上马,到了轺车前端引路。

盖聂用剑鞘撩起车帘,那对生冷的眼眸直直地望着韩非:

“希望下次先生已经做出决断。”

卫庄坐在马上,头也不回,语调也没什么起伏:“你是在代表谁说话?”

“韩非先生有治世之才,普天之下,也未有比秦国更适合推行先生思想的土壤。”

不知何时已经改口叫他“韩非先生”,而不是“九公子”。韩非在心里叹气,他们想要的是惊才绝艳的韩非,而不是一个为韩国说话的公子非。

“看来是代表秦王说话。”

“小庄,这是王上心愿,亦是我心中所想。”

卫庄笑了一声,讥诮嘲讽尽在不言中。

韩非坐在马车里,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,忍不住出言打断:“好了,既到分别时,二位就不要再吵了——王上心意,无人比非更知。盖聂先生,请替我转达王上,再给非一点时间。”

韩王安八年,公子非归韩。同年,韩以南阳地献秦。

命运又一次向深渊滑去,走向全然不可预测的方向。也许在那时也就决定,韩非第二次赴秦,必是飞蛾扑火。

 

三人一路无言,顺利从南侧城门离开咸阳,距离会合地还有十余里。浓云密布,不见月光,夜风凛凛。韩非自狱中脱出便一路跟随鬼谷纵横潜逃,未来得及更换衣物,又遇守卫搜索,警惕之心尚未放下,直到此时才开始感到冷,也直到此时他才第一次确信自己发现了盟友的异常。

卫庄的脸色愈发差劲,就连韩非这样未曾习武之人都能看得出来。他这位冷漠高傲,擅长用剑说话的友人,今晚竟未出过一剑。如果在咸阳城中,尚且能够解释为掩人耳目、不便动手,但结合起种种端倪,韩非不得不担心起来。他屡次起话头,却被卫庄回避,对方看起来连话都不想多说。

就连盖聂都显得很奇怪,平时冷静利落的剑客看起来数次欲言又止。

韩非隐约感觉得到这对师兄弟在向自己隐瞒什么,但两人有意对他守口如瓶,他觉察不出任何端倪。

他分神的时候撞到了前面的人,背部的金饰隔着外袍,但打在脸上还有点痛。

卫庄稍微倾了一下身体才稳在原地。

“你是被关得路都不会走了?”

“啊……抱歉。”

韩非揉了揉撞得生疼的脸颊,回忆着刚才的情形。刚才那番碰撞,他印象最深刻的倒不是卫庄兄的金饰,而是他下意识抬头的瞬间,首先对上的竟不是卫庄的眼睛。

——盖聂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,似乎就在他刚撞到卫庄的那瞬间,他看见了滴水不漏的帝国第一剑眼中,对他流露出,毫不掩饰的警惕。

警惕,还是对他,为什么?

他不得不问卫庄,还是尽量以平时那种轻松的语气,兴许是为了掩盖当下的不安:

“你们到底商量了些什么。卫庄兄,没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吧?”

尽管他清楚的是,纵横家素来擅长决情定疑,两位作为即使在纵横家也难见的奇才,纵使平时表现一个比一个不近人情,却不意味着他们全然对自己的怀疑毫无感知。

“好好走你的路。”卫庄瞥了他一眼,“……死不了。”

什么叫……韩非睁大了眼,他本想追问下去,这时听盖聂道:"到了。"

穿过深林以后,眼前只剩几棵稀疏的枯木,再远处是一片荒地,流沙的接应很快就会到来。

“接下来的路,要先生自己走了。”

韩非却不敢妄动,他有太多事情不解其意——盖聂为什么要帮他们?卫庄兄究竟怎么了?

他把目光投向卫庄:“卫庄兄,那我们……”

卫庄抱着鲨齿,似乎犹豫了一下,最后走到了盖聂身边。

"你先走。"卫庄道,"我还有些事要处理。"

这个说法无法说服韩非,不仅是因为对方明显飘忽的眼神,还有越来越糟糕的脸色。他看见盖聂低声对师弟耳语,卫庄没答话,只是摇了摇头。

虽听不清内容,盖聂的表情和镇静已经没多大关系。

“你真的不要紧吗?”韩非问,“卫庄兄?”

卫庄额上的冷汗把白发粘成一片,脸色苍白得吓人。

他一把拨开走近的韩非,踉跄了一下。盖聂意识到什么,表情一变,当即举步跟上。卫庄弯着腰,一边扶着树干,一手护着腹部,一边呕吐。先吐出来的是一些稀薄的米粥,但很快就什么都没有,只剩下难以控制的干呕。

韩非追上来,盖聂恰好卡在他们二人中间,他看不见卫庄的具体情况,被盖聂挡得严严实实,只能从干呕的声音听得出那人的万分痛苦。
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受伤?中毒?兴许韩非对百家理论均有涉猎,兴许他博闻强识、舌灿生花,然而在江湖侠士的世界里,有许多东西他未曾了解。

“我说了……死不了。”卫庄没抬头,声音从盖聂身后传来,比平时更干涩,也更狼狈。

他想站起身,但膝盖一软,险些跪下,盖聂握住他手腕,拉了他一把,他扶着树干,才勉强稳住站立姿势。

盖聂看了卫庄一眼,朝韩非道:“你看到了,小庄行动不便,不宜奔波劳碌。”

韩非心知,不管自己再问什么,这两人恐怕不论如何都不会透露一点多余的消息。

“韩非。”卫庄叫他,“他们在等你。”

他们自然是指流沙,自韩非被陷害囚禁云阳狱,卫庄就在处处周旋,从破亡的故国死里逃生的流沙,再承受不住任何一个人的失去,更不要说那人是韩非。

韩非脸色凝重,道:“至少告诉我,这不是一场交易?”如果是一场交易,不论交易了什么,他都不能丢下卫庄兄不管。

鬼谷纵横立即交换了眼神。

卫庄道:“不是。”

他们听到了马的嘶鸣,一辆破旧轺车缓慢地靠近他们,车夫朝韩非点了点头。

作为长久以来的同伴和盟友,韩非想,也许相信卫庄兄才是最好的决定。

“那就好。”韩非道,“卫庄兄,保重,希望我们早日会合。”

卫庄点了点头。

韩非又朝盖聂道:“不论如何,非在此谢过盖先生。”他深深作了个揖,“卫庄兄就拜托先生照顾了。”

明明他们才是师兄弟,什么时候成了那个需要拜托的人。

盖聂深深地看了韩非一眼:“在下尚有一言忠告。”

“盖先生请说。”

“莫要再深究那件事。”盖聂道,“此事事关六国诸侯,遍及诸子百家,其中又以阴阳家为先——”

“师哥。”卫庄皱了皱眉,握在他腕上的那只手紧了紧。

苍龙七宿,那个秘密。韩非心道,连盖聂都已知晓,更不要说那位帝王。

“若阁下决意深究,或许最终灭亡的,不止是阁下自己而已。”

韩非心中灵光乍现,他立即去看卫庄,后者仍是扶着树干站立,与其说是站着,不如说是被身边的人拉着。

他忽然惊出一身冷汗,意识到自己此行应当是绝路逢生,并非卫庄赶在杀他的人来临之前带走他,而是……

韩非道:“非……明白了。”

他登上轺车,车夫扬起马鞭,马匹拉着轺车,朝远离咸阳的方向奔去,再也不会回头。

 

卫庄紧盯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视野中。

世事难料,一年前韩非首次赴秦,他站在韩非身边,目光却粘在盖聂身上,如今却恰好相反。握在他腕上的那只手下滑,捉住他的微冷的指尖。

“冷吗?”盖聂的表情已经比刚才面对韩非时要缓和很多。

卫庄摇摇头,又道:“你阻止不了他的。”

“我只能提醒。”盖聂解下自己的斗篷,系到师弟身上,一边说,“你并没有告诉他。”

卫庄轻轻战栗了一下,并不是因为盖聂的话,而是因为对方为他系完斗篷后,那只手正沿着他的腰侧下滑,隔着宽松的长袍,按在了他的腹部。

那里已经有微微凸起的迹象,但是在黑衣的掩盖下,若不细看便不分明。

世事真是奇妙,原本他们已经分道扬镳,不论是因政见或是因门规,都早已无转圜余地,现在却不得不摒弃一切成见,停下来商讨博弈,磕磕绊绊地又会合在同一战线。

盖聂一言不发,他沉下心感受着,衣物掩盖之下,有一股力量在他掌心轻微滚动,弱小,但确实鲜活地存在着。

良久,卫庄轻轻笑了一声:“他,要死了。”

盖聂沉声道:“我会想办法。”

“阴阳家的六魂恐咒,如果不是这个孩子,原本我会死;或者韩非会死。”卫庄道,“一条……尚未诞生的生命,换取阴阳家暴露的破绽——也许没有比这划算的交换。”

“但你并不希望他死。”

卫庄并未回答。沉默如一片阴翳笼罩了他们,那股新生的力量仍在盖聂掌心跃动,尽管被另一股力量所环绕禁锢。即使是鬼谷传人也对此毫无办法,或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血为陌生咒印所吞噬蚕食,无可奈何。

盖聂松开手,轻轻拥住卫庄的肩膀,直直看进他眼底,“我也不希望。”

卫庄全身僵了一下,但他的疲惫已经持续良久,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。过去三月,他无时无刻不在设法保护韩非,他心知韩非此行凶多吉少,更是一时不敢松懈。现在韩非安全离开,连日的紧绷不复,竟蓄不起任何挣脱的力气,索性直接靠在盖聂肩上。

“难道不是正合你意吗?”卫庄道,“你一向从心而行,本可以为了你的梦不顾一切,如今却为了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孩子背叛你的王。”

盖聂道:“你又怎知我不是从心?”

他护卫嬴政,嬴政赐他以宝剑,乃至在剑脊锻上象征秦王意志的刻印。然而为了保住韩非,送其离开咸阳,他的确用了一个不太聪明的办法。

以他对嬴政的了解,不会太久,消息会传到嬴政的耳中。

而到那时……

死寂的深夜中忽而传来几声宛转的鸟鸣,是此夜将尽,但晨曦尚未来临。他们的背后是瑰伟的咸阳城,前路渺渺,掩藏在深林与浓雾之中。

 

“师哥,你我都再无回头之路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盖聂说,“但我们可以往前走。”

 

(完)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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